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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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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我在路邊撿了一個濕漉漉的少年。

我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,他像淋過七天七夜的大雨一般,整個身體都在散發黴味。

他滿眼發紅,雙瞳盈淚,像流不盡的潭水。

他怔怔地凝望我。

我的心像被潭水中的野藻纏住。

他趴在我背上的時候,渾身都在發抖。

頻頻密密的雨點像一群蟻般,在我臂上爬過。

他的雙手搭過我的肩頭,避開了我的肩帶,無力的垂著。

我用餘光瞥見,他的手很白。我莫名聯想到新聞中,那些溺水而亡的屍體上慘白的臉,不禁抿緊了唇,覺得後背又冷上一分。

他的身體很輕。

他的手臂似乎一捏即斷。

我想起了積水中敗落的柳枝。

他太瘦了。如此孱弱的人,大風吹來的時候,我簡直會害怕風將他卷走,然後我浸濕的背上猛然一片拔涼。

我把他帶回家。

他根本不開口說話。

他只是看著我。只看我一個人。

沒有人能在見到他這副模樣後,還能忍住扔下他。

我今年二十八歲。

他的模樣看上去,怎麽也不超過二十歲。

那我便像姐姐一般照顧他好了。

最初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孩子。但我那時發了瘋的想要看看,他為何要緊跟著我不放,他到底是要玩什麽花樣。

我不會知道,我不會想到,他會成為我生命裏落下的最重的那個雨點。

將來有一天,我會為這個我在大雨裏撿來的少年,淋碎我所有的驕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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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經有一個月沒為我的生活留下記錄了。

自我遇見他,收留他,照顧他,已然過去一個月。

但我不是因為太忙才沒來寫我的日記,而是因為那個頑皮的少年每天都會趁我不註意的時候,悄悄打翻墨水,弄汙我的日記。他這潑墨毀他人書香的習慣,逼得我每夜翻開日記本時,都要拿著掃帚追殺他整個屋子。他卻絲毫不知悔改,屢教屢犯。

一個月下來,我的筆力停滯不前,甚至跌滑,我的臂力卻顯著增長。而且我對運用掃帚的熟練程度,大概跟太上老君揮舞他的拂塵一樣自如。我想,他大約是不知痛。每次他頂著掃帚蓋,一雙眼睛半遮半掩的覆在掃帚的陰影下,我便又能感受到他裝乖求饒的目光。如果我換作拖把打他,他濡濕的發須粘在臉頰上,偶有一兩根頭發順著鼻梁綻開細細分叉。我扔開拖把,伸手撥開他頭發的時候,總會有種春雨裏撫摸落葉葉紋的感覺。但葉子能被讀出命簿,他不能。他活像紙紮的風箏,容易被揉皺,容易被沾濕,情緒卻仿佛永遠束之高閣,叫人抓不著,摸不透。

我讓他餓了一整天,才撬出他的姓名來,還是用的在我掌心裏比劃這種方式。

他的手指是白皙且修長的,比我的好看太多。他在我掌中寫字的時候,我粗糙的掌紋被他磨的細細生癢。

陳,夕。

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。不過當時他是日夜黏著我,所以我一橫心的默認,這個夕字的意思展開來應該是,朝夕。

他在寫夕字中的一點時,指甲蓋用力抵了一下我的掌心。我擡眸看向他眼眶的時候,他的下睫處正挑染上黃昏的光影。

我曾經想拼命研究出他的胃口。要命的是他最愛在我做飯的時候搗蛋。

每次我在打完蛋清之後,他都會用筷子挑起蛋清來戳我的臉。或者在我切完土豆片之後,拿著水果刀在土豆片上切笑臉,然後等土豆片下鍋裏一炒就很容易炒成一盤土豆泥。或者在掰豆角的時候,將長豆角們串成各種吉祥如意結,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學來的。我氣急了就一刀切。我一度懷疑,他這麽破壞我做飯,是因為他嫌棄我的廚藝。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飯量少呢。

陳夕只穿白襯衫。

我帶他去襯衣店裏買白襯衫的時候,他每次從試衣間裏出來,都要留出一顆襯衫扣來,指著我幫他扣上。

我每次都能看見他的鎖骨。

每一次替他扣好領口的時候,都像是在為小山脊輕輕披上霧紗。

他的臉很好看,真的。

我怎麽會這麽晚提到這點。

我在為他洗頭的時候,手指插入他後腦勺的發間,將他的頭捧起來,水滴順著他的眉、他的鼻、他的唇而滴落的時候,我最能感受到他俊秀的臉部輪廓。他那濕漉漉的目光,就隱在他薄薄的眼皮下,仿佛隨時便要探出來,隨時便要望進我。

其實我還有很多沒有寫出來。

寫出來的是各種瑣碎,沒有寫出來的也是各種瑣碎。生活如果是一地雞毛,陳夕便是唯恐生活不能再亂的雞毛撣子。

我嘗試用筆墨整合思路,破譯與他之間的霧霾,想要在文字的拼湊和生活碎片的解碼中,尋找一條軌跡朝他的靈魂靠近。他卻想要用墨水洗去我能留下的痕跡。

他在任何事情上都表現得極淡,唯獨在我做記錄這件事上,他的反應濃烈,並不像是只為了調皮。

但我怎會輕易認輸。

我將日記裏要說的話,打成編碼存進我的電腦裏。

這對一個資深程序員來說,小菜一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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